20世纪70年代,我出生在南盘江畔的一个小山村。这里山高路陡,植被浓密,人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世无争的乡村生活。我家共有5姊妹,我在家中排行老四,上有一个姐姐和两个哥哥,下有一个妹妹。因我在家中年龄相对较小,家里的许多重活难活,都有父母和哥姐们顶着,我只能协助做些轻巧简易的农活。记忆中,我做得最多最长的农活要数放牛了。可以说,我的童年和少年时光,都是在牛背上度过的。
耕牛,是农家人的命根子,是全家最值钱的牲口,我家亦不例外。记忆中,我家一直喂养的都是水牛,并且大多是水母牛,最少时一头,最多时3头。父母亲说,水母牛性情温顺,力大易养,只要调教和喂养得好,不仅能耕田犁地,而且还能下小牛崽,不出意外的话,养水母牛稳赚不赔。因此,父母亲对喂养水母牛是情有独钟。
20世纪80年代初的一个冬天,父亲花光家中的积蓄,在邻村买来一头年轻力壮的水母牛。父亲把这头牛牵回到家后,围着牛转了一圈又一圈,久久不愿离开。我知道这头牛是父亲用血汗钱换来的,承载着全家人的希望与未来,不能有半点马虎。父亲说,这是一头还没有教过的牛,还不会耕田犁地,要抓紧时间调教,力争在春耕到来之前把它调教好。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第二天,父亲早早就起床抱来牛草拌上玉米面,把牛喂得饱饱的。按照父亲的安排,我和大哥一前一后牵着牛来到翻犁过的田里,父亲则扛着犁铧、牛轭等犁地工具紧随其后。来到田里,父亲将牛轭放在牛脖颈上套住,大哥则在前面紧紧地拽着牛绳和牛鼻子,待一切准备妥当后,父亲右手扶着犁铧、左手向上一扬,一向温顺的牛顿时暴跳如雷,快速地向前跑开来。我知道,这是一头未驯服的牛,套在牛脖颈上的牛轭让它十分不舒服,拖在身后的犁铧让它惊恐万分,它还没有学会耕田犁地,它还不适应这样沉重的劳作。
跑跑停停,停停跑跑,如此反反复复。不知不觉间,半个小时过去了。一番折腾之后,牛开始喘着粗气、口吐白沫,父亲和大哥也被折磨得汗流浃背、筋疲力尽。一直站在田边观看的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却什么忙也帮不上。父亲说,今天就教到这里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能让牛累伤了,明天再来教吧。
如此这般,为了早日把这头牛驯服,父亲和大哥每天坚持将牛牵到田里,不断地重复着往日的故事。大约两个星期后,这头牛才被父亲和大哥驯服得服服贴贴,恢复了往日的温顺,一人已能轻松驾驭。父亲说,我们已教会牛耕田犁地,守牛放牛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从此,我与这头牛朝夕相伴,度过了人生最为美好的年少时光。
我居住的村庄名叫熊家坡,翻过村庄背后的山梁,后山便是一片开阔的地带,人们把这里叫“反背坡”。这里远离村庄,少有庄稼;这里植被浓密,鸟兽出没;这里地势平缓,草青叶绿,是理想的天然放牧场所,也是孩童们追逐嬉戏的好地方。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大自然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吃过早点,我与小伙伴们像出笼的鸟儿,高兴地牵着自家的水牛向“反背坡”走去,开启了一天美妙的“旅程”。
来到“反背坡”,我们几个小伙伴将牛放到一块开阔的空地上。大大小小的水牛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噗嗤噗嗤地在坡上啃着草。但我家的牛儿却不“安分守纪”,也许是刚到新的地方,也许是遇见新的“伙伴”,它显得异常的兴奋、十分的好奇,时儿狂奔,时儿冲撞,不停地扮着鬼脸,做着各种怪异的动作,很是惹人喜爱。看着可爱的牛儿,我想亲近它,成为它的玩伴,让它安静下来吃草。待我刚要靠近,它快速地跑开了,然后又站在远远的地方望着我。
听母亲说,牛是通人性的,水牛是人类的好朋友,只要你是善意的,只要你不伤害它,它是很乐意与人相处的,这话我深有体会。我扯了一把嫩嫩的青草,摇晃着慢慢地试着再次走近它,只见牛儿扬着头,警觉地望着我,我把手伸得长长的,把草放到它的嘴边,它警觉地嗅了嗅,快速地伸出舌头,把草卷进嘴里,又快速地跑开了。按照同样的方法,我接连试了很多次。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付出终有回报。牛儿已不再那么紧张,我轻轻地抚摸着牛头和弯弯的牛角,它慢慢地接纳了我,安静下来啃着地上的小草,最终我们成了“好朋友”。
征服了桀骜不驯的牛儿,一种成功的喜悦涌上眉头。我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地地向小伙伴们跑去,开心地与大家嬉戏打闹,不时变换着花样,玩起躲迷藏、跳绳、滚铁环、抓子、跳皮筋、打四角板、跳拱背等各种游戏,直到分出你我、赛出胜负、比出高低后才肯罢休。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太阳已逐渐西下。牛儿们吃饱喝足后,有的开始找阴凉平缓的地方躺下,有的扬着头慢悠悠地回嚼,有的挤在一起挠痒痒。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肚子已是饥肠辘辘、空空如也。我和小伙伴们不得不停下玩耍,快速地骑上牛背,朝着家的方向赶去。
此后,每天下午放学,或是周末、节假日的时候,我都会骑上那头可爱的牛儿,上山下地,寒来署往,风里来雨里去,从未间断过。在牛背上,我背下了白居易的《草》“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优美诗句;在牛背上,我感受了杜牧《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的境界;在牛背上,我领悟了柳宗元《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意境。
到镇上读中学以后,因远离家乡,我放牛的频率和次数因此少了许多。但每当周末或节假日回家,我都要到牛圈边转转,看看牛儿是否还好,看看牛儿是否已经长胖,看看牛儿是否添了小牛崽,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一颗悬着的心才算安顿下来。如果时间还允许,我会把牛儿牵出来,拉到田边地角去饱餐一顿,直到天黑月明之后,我才会骑着牛儿慢悠悠地返回家中。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随着机械化设备的普及,旋耕机等现代新型农机具逐步取代了耕牛,农人耕田犁地大都不再使用耕牛,耕牛在人类历史长河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已不再那么重要。如今,耕牛已完成了它的使命,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尽管如此,我还是忘不了牛背上的快乐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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