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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龙小夜曲
2022-04-26 16:28:08 1792浏览 作者:傅汝吉 责任编辑:赵历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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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城市的叫卖声就是这个城市的一种声响符号,将之谱成曲便是一支支独具这个城市文化风韵的民歌。比如意大利罗马城卖布郎的叫卖声,后来成了著名歌剧《货郎与小姐》的主题曲《卖布歌》;郭颂的代表作《新货郎》,“打起鼓来敲起锣哎,推起小车来送货”,绘声绘色地唱出了沈阳市井小商的形象风貌;还有全国流行的《卖汤圆》也生动形象地刻画出台北汤圆的色香形味。这些小调我熟悉也爱唱,但让我一开口就滋生出几许思乡之情的还是故乡安龙那些生动悦耳的叫卖声自然形成的“小夜曲”,虽然已经消逝了半个百年,然而却常常索绕在我的耳际。请听:


第一乐章蚊烟香之歌

安龙的蚊烟香既不是现代城市居民用的盘香和电热蚊香片之类新潮产品,而是地地道道的纯手工土法制成,形似现在的火腿肠,但比火腿肠细而长。准确点讲,直径约3cm,长约50-60cm,用锯木面加雄黄、艾叶、蒿芝、硝等药材搅和成“馅”,“筑”在棉纸管中而成,夏秋两季,家家每晚必用。因为当时卫生条件差,白天苍蝇四处飞,晚上蚊子满屋叫,离开蚊烟香你就别想入睡。每个房间少不了一柱,满屋青烟缭绕,熏味刺鼻,人都呛得受不了,且不要说那区区蚊虫了。

加工蚊烟香的小作坊遍布在卷洞门内外的十来户人家,每晚每家要批发出三四百柱,满足当时县城两千多户人家的需要。一柱两柱地零售蚊烟香的便是安龙城里一批十来岁的男娃娃,笔者便是其中一员。每到下午六点以后,我们就会来到各自的主人家“发货”,不预付定金,因为老板都是大

家熟知的张二耶、陈伯妈等,只消一五一十点给我们,记个帐就行了。一分钱卖一柱,每卖十柱香,可抽二分钱,腿快嘴甜的伙伴每晚可以卖100柱左右,可抽到两毛钱。可别小看这两毛钱呢,当时廖八师的鸡汤面才八分一碗,三鲜包子才三分钱一个啊,亦或这两毛钱尚可帮补一家人一天的小菜钱呢,当时每天能收入两角钱的娃娃绝对是我们当中的“大哥大”啦,走起路来,衣裳角都扇得翻人呢。

当我们把蚊烟香领到手之后,就会将它一把抱在胸前,为了抢市场、揽生意,大家就会以百米赛跑的速度,穿过草纸街,到了北门洞就兵分数路,各自朝着自己熟悉的街道跑去,当进入自己的市场后,就会把速度放慢,扯开嗓子开始叫卖:“蚊烟——蚊烟香啰”“买蚊烟香啰”,小伙伴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从北门洞沿顺城街叫到鼠场坝;有的从北门洞过北大街,或往西入广东街,或往东进文庙街,或南上北门坡,老城头;有的则穿过接龙桥一路卖到马场坝;一些胆子大的则放弃大街钻小巷,什么市巷口、周家巷、景家巷、杨家巷、张家塘、筲箕弯、水闸子,无处不到。当落日余辉散尽,千万盏油灯点亮,屋檐下坐满纳凉的老人时,数十个高低不同、粗细有别、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从四面八方汇集在古城上空:“蚊烟——买蚊烟香啰”,这叫卖声自然而然地组成黄昏时刻的一支童声合唱《蚊烟香之歌》。整个夏天,这“歌”每晚必唱,而且都是从强到弱,从高到低,从多到少地变化,等到大伙腿跑软、口叫干、蚊烟香卖完时,才拖着疲惫的步履回到卷洞门的东家结账,然后抽了头钱再回家完成当天的功课作业。这时家里的蚊烟香已燃去一半,蚊子的势头也减弱了许多,满城静静的,家中静静的,正是儿郎挑灯夜读时。

光荫荏苒,这熟悉的叫卖声已经久违了。然而每当我插上电热蚊香片的插头时,似乎又听见了“蚊烟——买蚊烟啰”的叫卖声,无比地亲切,无比地令人留恋。是这声音点缀着我们童年苦涩而多彩的生活,也是这声音夯实了我们艰苦奋斗的意志根基。从这支蚊烟香童声合唱团中走出了贵州省计委主任赵家兴,走出了贵州安达磷化公司董事长刘国安,走出了解放军大校薛朝宾……


第二乐章 炒米糖开水

当卖蚊烟香的叫卖声结束之后,小城又出现一个男中音的吆喝:“炒米唐开水”,“炒米糖——开水”。

叫卖者的造型、身段及手眼身法步,加上清脆而节奏感强的嗓音,完全是一曲美轮美奂的男子独舞,亦或是一个声情并茂的男中音独唱。叫卖者是一位精瘦而有力的中年汉子,听他口音好像是个四川人或者湖北人。他脚登草鞋,身着土布衣裤,腰系围巾(安龙人叫围腰),身板硬朗,步履坚实,肩上忽悠忽悠的担子娴熟地左右滑来换去,竹扁担一闪一闪地上下跳动,好似一个优美的单人舞。两头挑着炒米糖开水的全部家当:一头是个小木柜,内装爆米花、红糖泥、花生仁、芝麻、苏子、薏苡米等料什和一盏小马灯。另一头是一支底层生火,上层盛水的大铜壶,壶中的水随时保持“开水”的温度,黑夜里可以看见炉火微微的火光,冬夜里可以感受到它一丝丝的暖温。我记得这位幺师(城里人不问他姓甚名谁,都这么叫他)家住在马场坝一带,每晚的叫卖线路从马场坝出发,先进小西门,再过广东街,上文庙街,沿顺城街,入北门洞,停在钟鼓楼,边走边吆喝。每当他“炒米糖开水”的叫声一停,马上接上一串串顽童们的声音:“老板娘歪嘴”,节奏与前者息息相扣。这样,货郎担所经过的地方,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这个声音的两个部声,先是货郎的“炒米糖开水”的男中音,接上的是“老板娘歪嘴”的童声,声声相接,和诸合拍,夜夜如此,小孩们乐此不疲。更有俏皮者会以“老板娘歪嘴”的叫声来叫停“炒米糖开水”,或者喊一声“炒米糖”,么师只要听到食客的叫声,马上找个街边屋角搁下担子,插好灯笼,然后娴熟地泡制出一碗又一碗味美可口、解馋解渴的开水泡炒米花。价钱不贵,记得1949年是两个铜元一號,卖蚁烟香的娃儿,卖10柱蚊烟的抽头钱即可美美地吃上一碗。除了下雨的晚上,每晚9点至11点城里人都可尝到这道佳肴。在我印象里,这“炒米糖开水”好像就在安龙县解放前一段日子里有过。1950年初,解放军进驻安北时,有人说,在雄壮的入城队伍中看见一位挎驳壳枪的军人,很像卖炒米糖开水的那位幺师,不知可真?


第三乐章 饵块-饵块团

“饵块——饵块团”的叫卖声,在冬夜里,继“炒米糖开水”之后,一个深沉、沧桑的男低音,随着萧瑟北风在夜空回荡,越是人静夜深,这声音越显其铿锵的磁力。不过,这令人沉闷、令人深思、令人醉倒的声音已远去50多年了。那时,当城里每年的冬至至清明节之间的深夜,准确点说在每晚的“二炮”之后。“二炮”对如今的中、青、少年来说,绝对是一个陌生的名词,还得由笔者注脚几句。1960年以前,安龙城里少有记时的钟表,戴手表就相当于现在开宝马、皇冠车的超群之人、富贵之人。为了让老百姓有个时间概念,县政府门前有专人负责每天按四个时辰放“时炮”,早上辰时放晨炮,中午午时放午炮,晚上亥时放头炮,子时放二炮。如果老人深夜催读书的小孩睡觉,会说“二炮响过了,该上床啦!”如果三朋四友聚会,某人想告辞回家,便说“二炮都响过了,明天晚上再玩吧。”总之,对当时的安龙人来说,“二炮”就是一个深夜的代名词。

那时的食品节令性很强,冬初至春末才有饵块粑卖,这个时段,家家户户生有取暖的火盆,家中过年的饵块粑泡在水缸里,不可吃光,以备有客人来时派上用场,所以,晚上叫卖饵块粑的生意特别好。说来也怪,这好赚钱的生意并无几家去做,在全城印象最深、口碑最好、生意最火爆的,是西关上的“林饵块”。他家的饵块是用优质碗米、经石碓“春”制而成,细柔、软和、糯香,无论煮、烧、煎、炒,均属上乘佳肴。如今的“安龙饵块粑”尽管在外闯出了市场,但其质感总觉不如当年的“林饵块”。

“林饵块”的掌门人叫林海清,高挑的个头,挺直的身板儿,五十上下,三绺胡须,头包帕子,身着长衫,全城人尊称他为“林伯”。我的孩提时代,父母给我的最好奖赏,就是买林伯的饵块粑来烧黄烤脆蘸水豆豉辣子水。假若我这一天做事勤快,在学校没被老师留下,在街上没惹祸,父母就会说,“等二炮响过,买林伯的饵块烧给你吃。”这样,我就赶快做完作业,和父母、姐弟一起围在火盆边烤火(也叫向火),等着奖赏的时刻。“轰”的一声,这“二炮”的声音从文庙街的府门口传遍全城,它向全城百姓宣告:“夜深了!”“二炮”一过,我就盼着“饵块——饵块团”的叫卖声快些响起。

当时我家住在马家坝,是一条“鬼都打得死人”的巷子,月黑夜,屋外伸手不见五指,十多户人家微弱的油灯透过门缝、壁缝射出少许光影,门外静得只有叫鸡鸡(蟋蟀)的叫声,大有“蝉叫城愈静,蟋鸣夜更幽”的感觉,离我家30公尺处的槐花树脚常闹鬼呢。长大之后才懂,哪有什么鬼啊,完全是那环境太背静,阴气太沉,大人吓小孩,小孩吓小孩所留下的一种恐怖心理。

“饵块——饵块团”,这声音刚从西关上首发的时候,夜风就将它先灌入我的耳里,我窃喜:“来了!”“饵块一饵块团”这声音已经到了杨家巷,再过几分钟就到了小西门,但无论如何是不会到我们马家坝的,因为那里没几户人家,更没舍得花几分钱买饵块的人。我会提醒父母:“林伯来了!”母亲信守承诺:“来了,来了就去买嘛。”母亲便翻开她的衣襟,从荷包里摸出几个铜板递给我(后来是几百元纸币,1951年——1955年3月5日,人民币最小面值为100元,再后来就是几分硬币),我会一个箭步跨出门,像扑灯蛾一样扑向林伯那盏玻璃四方灯。这下,已有几个娃娃捏着钱等在那里了。但见林伯先将挂在肩上的三角支架取下,架好,将玻璃灯笼插在架子上,再将头上顶的四方木盘取下来,搁在三角支架上,掀开白布盖帕,按购买者的需要一一打点,一分钱一块。若要煮红糖甜酒的,他便用那把锋利的菜刀,先切成小块,再切成丝丝,小称一提,斤两无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饱货足,没说的。我买上几块切得整整齐齐、光光生生的饵块粑,三脚两步回到家,在火盆里烤黄,然后醮着辣子水,恨不得连舌头都一齐吞将下去。我边吃着烧饵块,边好奇地问父亲:“林伯一个人走夜路,他不怕闯到鬼吗?”“咋会呢?”父亲神秘地回答,“林伯那把刀不但能切硬梆梆的饵块,还可以斩妖除魔呢。要不是,他怎么敢过筲箕弯?!”“也是的,不是说筲箕弯鬼死窜嘛。”我频频点头。当我们正吃得香,讲得欢的时候,林伯叫卖的声波在远处的夜空里扩散:“饵块——饵块团”这声音越来越远了,慢慢消失在空旷而幽深的古城夜空。

2009年7月于贵阳观峰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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