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一群小孩在打鸡儿棒，吵吵嚷嚷，像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已经疯了，互不相让！

鸡儿棒，是穷家小孩自制的一种玩具。两根木棍，一大一小，一长一短，大棒是鸡，小棍是儿。

说高雅点，有点像打高尔夫球，当然也不完全像。高尔夫球是让球入洞，鸡儿棒是看谁能把小木棍打得更远。

打鸡儿棒，是安龙男娃儿最普及的一项运动。大街小巷，随处可见！

小母猪的鸡儿棒不见了，他想，肯定是妈妈怕影响他的学习而劈来当引火柴了。他心里很是埋怨。

小母猪是我们院子的一个小男孩，母猪是他的乳名。

找不着鸡儿棒，怎么玩？天天都离不开啊。突然他想到一个好主意，对面朝门钱家，堂屋里不是挂着好些画吗。画的两端就有两根小木棍。把画撕了，不就是现成的鸡儿棒！

钱家是地主。现在只有钱小毛一个人。他的大名叫钱贞成，几个姐姐都已出嫁，因为他的年纪刚到成年，所以划成份时，成了地主份子。家里的一切，已被农会搬走，分给了大家。不过堂屋里的画谁也瞧不上，都认为它一文不值。

钱小毛挑水去了。如今他唯一的生活来源就是挑水卖。从东边龙井挑到北门坡。

小母猪走进院子，推开腰门，进了堂屋。因为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钱小毛只是随便掩上门。小母猪之所以敢随意走进钱小毛的家，如入无人之境，第一，是因为在他的意识里，这些又脏又旧的烂画不值钱，没人要。既然是没人要的东西，他拿走，不能算偷。第二，钱小毛是地主。地主得夹着尾巴做人，不敢把他怎么样。

他随便找了一幅画，用力一拽，就掉下来了。

果然画的两端各有一节小木棍，用手一握，不错，正好可以制作鸡儿棒。

把画收起，走出周家巷，来到北门坡，坐在一处石階上，他将画的一头戳开。这时一位青年路过，此人是安龙一小教美术的廖老师。他好奇地瞅了下正在撕画的小母猪，无意中看到画上的名字和印章，大吃一惊。忙问，小朋友，哪里得的画？

钱小毛家。

撕下的画你还要吗？

不要了！我只要两节小木棍。画送给我好吗？

不嫌脏，拿走。

廖老师从地上起画，虽然撕烂了一些，但总体上还拼得垄。他欣赏一下，卷成筒，拿在手里。

小朋友，这种画，钱小毛家还有吗？

有有有，挂在堂屋里，没人要！

带我看看，好吗？

他想了想，说道，可以。

走进周家巷，左边第二个朝门便是钱小毛的家。正好，钱小毛刚回来，在门槛上。因为屋里没有板凳。也没有可以当板凳坐的东西。

小母猪说：钱小毛，我们想看你家的画。

廖老师说，我是一小的老师，姓廖，小母猪说，钱小毛，我们想看你家画。

钱小毛说，没事没事，脏巴哩兮的，想看就看吧。

走进堂屋。壁上的画顿时让廖老师眼前一亮，先扫视一遍，然后他细细品尝，嘘嘘不己。

钱小毛说，廖老师，如果喜欢，送给你。

廖老师说，不不不，这画太珍贵，我怎敢平白无故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钱小毛觉得这廖老师纯属无稽之谈。脏兮兮的东西，珍贵从何谈起。

廖老师说，这些都是名家作品。你看这幅画，是清代顶级画家王石谷的作品，这幅是著名画家齐白石的作品，还有这些，这些，都是著名画家张大千，黄宾虹等人的作品，你别看这些画陈旧了，但画上这些人的名字以他们的印章，那是相当值钱的。

钱小毛像是在听天方夜谭，怎肯相信。

他说，既然廖老师说这些画如此珍贵，你就别客气，拿走吧。

廖老师说，这样吧，卖给我。月底发工资时，我将我全月的工资都给你。钱小毛喜出望外后说，那就太好太好了！

廖老师还是觉得不够，他想了想说，那么，再添上我手上的这块表！唉！竟管我倾其我的所有，但我仍然觉得不足以支付应该给你的钱。

廖老师的这番话钱小毛听了，好像进了镜花缘里的君子国。世间上哪有这样买东西的。买主都是尽量压低价钱，廖老师可好，不但不压价，还说他给的钱太少，远远不够！何况手表在当年可是相当值钱的物品。

他觉得好笑，不敢相信。

他说，廖老师，本来我就不打算要你的钱的，既然你愿意给，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别说少不少的，把画拿走吧！

廖老师说，我现在不拿，等发了工资，给你钱了，我才拿走。

两天后的那个下午，小母猪他爹来到学校，走进廖老师所在的办公室。

廖老师感到莫名其妙。

小母猪他爹说，两天前我小孩带你去钱家看画，还记得吗？

廖老师想起来了，他问，有事吗？

小母猪他爹说，当时你不是说吗，钱小毛家的那些画，最值钱的是画上的名字和印章，所以我特意为你将这些画上的名字和印章都撕下来了。算我卖给你。省得弄脏你的手。你先把手表给我，月底发工资时再把你这个月的工资付给我。

他拿出一包用旧报纸包好的东西，打开来，全是纸片，第一张映入眼帘的竟是张大千的名字和印章。

廖老师几乎昏过去！

他悲哀地喊道，天哪，你这是糟蹋圣贤！这些名字和印章必须与画连成体，才能珍贵！才能值钱！撕下来了，一文不值，废纸一张！

小母猪他爹不禁一惊，终于听明白廖老师叙说的一切，知道自己干了蠢事，不由得哀声长叹，只得收起那包纸片，怒气冲天地回到家，并将其丢进灶膛，烧成灭烬！

钱小毛家的那些被抠掉名字和印章的画后来被贞丰的一位亲戚要去。据说在贞丰，很多人都见过这些画，赞叹不己。只不过他们并不知道，这些画竟是出于顶级画家之手。

廖老师得的那张画，虽然是从那位叫小母猪的男孩手上得到的，但是，月底发工资时，他仍然将那个月的工资全都给了钱小毛。

后来廖老师将画带到贵阳，寻访到一位博物馆很有经验的老师傅，他精心修補，重新表糊，于是焕然一新！

很多年过去了，2018年的春天，年已九旬的廖老师带着这幅画去到广州，在一次拍卖会上，竟轰动了整个会场，拍到3740万元人民币。但是，廖老师没有卖，他舍不得！

毕竟这幅画里有过一段算得上传奇的故事！

忘记告诉大家了，这是谁的作品？这是张大千的一幅名作，荷花仕女图。

编者按：作者为上世纪五十年代安龙一小教师，母亲周家巷人士，原标题为“鸡儿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