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
作品
名录
当前位置: 首页 > 作品欣赏 > 文章内容
苍凉西关
2022-05-19 11:34:41 2097浏览 作者:陈翰辉 责任编辑:赵历海
分类
作品欣赏


这几条小街,坐落在老城西南角上,一条稍宽的街道将它们串联起来,一头连接老城中心,一头通向城西,原有一道城门相限,故统称西关上。

这是几条传奇式的小街,在偌大中国数以千计的小城镇中,拿当今流行的话来说,大概要算最“牛”的小街了。三百多年前,在长达四年多时间里,这里竟然集中了一个朝廷的吏、户、礼、兵、刑、工六部,还有科、道九卿衙门;居住过王公大臣、将军,安顿过太监、嫔妃,曾经冠盖云集,轿马相接,信使往来,语音芜杂,俨如北京的大前门、王府井。

接触这几条小街是在少年时。那时,学校开设一门"労作”课,要求学生用棕叶或是竹子制作小工艺品。下午放字后,我们就沿着操场旁边的小路走进西关,去完成这门功课,因为西关上住着几位小同窗,他们家后院里就种着棕树和竹子,可以就近取材。

住在这里的许多人家都是一些深宅大院,或“四合阮’或“三合头”,或“二重堂”,前面有天井,屋后有园圃。高峻口石墙上披拂着青藤绿萝,石墙中间就是一户人家的“朝门”了,门大都敞着,透过腰门的上方,依稀能看见铺砌着石板的庭院,还有字画斑驳的照壁。间或有一只猫或狗,伴着门外的下马石懒懒地卧着,越发显得空寂而冷清,唯有织布机“咔嗒!咔嗒!”一递一声传过来,方使这方土地有了些许生气。这一带人家大都以织布、绣花为业,布是家织土布,绣工是做背带、被面、帐沿门帘,还有端午节人们戴的香囊、菱角,也大都出自西关上。此外,他们也间杂着种菜、种果,因为宅院的后面或大或小都有一方园圃。我们在庭院石桌上做手工劳作,同窗们的长辈或是在树荫下纺纱;或是坐在石凳上呼噜水烟筒,让人感到日子平淡而真实,绝难想象会有什么历史的烟尘曾在这里翻腾浮动。许多年后,再来回想起街上那些被鞋底磨得光滑如镜的石块,我们曾经进出过的院落,那些紫黑的檐柱,厚重的门廊,木格子窗棂,丈二条石的台阶,心里一怔,或许那里就曾经是明王朝的“部”,抑或是“兵部”哩!沧海桑田,世事无常,谁又说得清楚。

如同中国其他都城一样,这里也有皇家气度,汉官威仪;也上演过一幕幕忠奸争斗,权力角逐,宫闱秘事,有刀光剑影,也有缠绵爱情。

去年春节期间,中央电视台曾播出一部电视连续剧《长河东流》,内容是反映南明永历朝廷由广东播迁云南的史事。剧中有一位名叫夏良璞的侠女,她不仅天姿国色,并且一身武艺,她暗恋着永历帝,却又不能得遂心愿,因而与永历若即着离,暗中保护着永历直到云南,最后与当地少数民族一道进行抗清斗争。剧中的夏良璞确有其人,不过她是一位宫女,因一段情爱而死于安龙,不曾像电视剧中那样活得有声有色,令人欣慰。大概编剧是出于同情,或是为了增加看点而这样处理的罢?

夏良璞随朝廷来到安龙时年方十九,她容貌俊秀而又聪慧,能诗善书,还会驰马击剑,是一位艺兼文武的奇女子。妣自幼在桂王府长大,身份是“常在”,随侍在侍皇上身边。朝廷播迁到安龙后,将原来的千户所衙门改作行官,由于房屋有限,不能容纳整个皇室后宫,只得将一部分宫人、太监及皇族分驻于宫外,也就是现今西关上一带民房。宫人、太监轮值入朝当班,每一宫人由一名太监看视照料,夏良璞便由太监夏国祥照管。

永历朝廷自人贵州后,与农民起义军大西军联合共同抗清。大西军派驻安龙的是一位青年将领张应科,他十几岁即参加起义军,征战多年,是大西军首领孙可望手下心腹将领,被任为总理提督。一天,张应科下朝回来,看见夏良璞正临窗作书,不觉心动。令人密访,得知是坤宁宫常在夏宫人,又得知看护的太监夏国祥已死,良璞独自居住。

张应科自见到夏良璞后,心生爱慕,茶饭不思,一心只在良璞身上。提督衙门的对面住着皇族巴东王一家,应科者见夏良璞经常出人王府,又侦得良璞与王妃是结拜姊妹。于是,备置厚礼前去巴结巴东王,待往来密切后,应科与巴东王称兄道弟,王妃也不避讳,常常出见。应科呼王妃为嫂,并将自己的心事吐露出来。不久,在巴东王妃的安排下,张应与夏良璞得以相识并相爱,俩人情意相投,常常春郊试马,灯下谈兵。

小小的西关,房屋相接,人烟稠密,哪有秘密可守!张应科与夏良璞交往的情事被人密报给司礼太监庞天寿。庞天寿遂执夏良璞严刑拷问,良璞坦然承认。庞天寿将此事报给永历帝,定了个秽乱宫闱之罪,夏良璞死于刑杖,巴东王夫妇被赐自缢。张应科闻听夏良璞被执,悲愤不已,率领随从,挟弓矢,欲入内城去解救。此时城门夜闭,应科大声呼开门,禁军不开,应科无奈,大骂而去。第二天,应科直闯人司礼署怒问庞天寿,夏宫人有何罪,竟要将她处死?庞天寿说,这是官家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此时,朝廷新到安龙,孙可望自立野心尚未暴露,表面上还维系着联明抗清局面,庞天寿、马吉翔等人也还未完全投靠孙可望,张应科毕竟只是一个部将,对朝廷也无可奈何,在马吉翔的劝解下,只能悲愤而退。

这段史事载于屈大均的《安龙逸史》一书中。张锳任知府时,为修府志曾考察古迹,访得两处南明室墓,一处在五洞桥北玉屏山;一处在南门桅峰山下东岳庙。两处墓石均刻有龙凤纹,为皇族规制,土人皆称为“王坟”,不知所葬何人。且到1943年安龙培修古迹委员会对玉屏山王坟进行发掘,出土三块墓志,才得知所葬为永历帝的三个子。参与发掘的刘朗轩先生曾在《中央日报》撰文介绍发掘经过。而桅峰山下的那处“王坟”竟湮没无闻,或许,那里即是巴东王夫妇的葬身之所吧?也许旁边还葬着宫人夏良璞。他们历尽千辛万苦,追随永历朝廷来到这崇山峻岭中的小小边城,不曾死于战乱,却为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感而殉难。读史至此,不能不使后世之人良久叹息。

西关上还住着两位本地的奇人。

一座幽深的宅院里,住着一位以教读为业的老先生。老先生名叫赵昆元,是城内素有名望的儒士,学问、人品都很好,并且能急人之难,周人之困,不恃才傲物,一向为士林所推重。

朝廷播迁,安定下来后急需访求人才,尤其对那些有真才实学、老成持重者更其看重。大明安龙知府危应旭奉命访贤,听人说起赵老先生的德才,遂上门拜访。赵昆元年已八十,精神健旺,教读之余还种菜灌园;与之交谈,思维清晰,见识不凡,危应旭深为折服,遂说明来意,恭请老先生出山为朝廷出力办事。不料,赵昆元却婉言推辞,说自己年岁已老,不懂朝政,恐误国误民。危应旭向礼部回禀,礼部尚书邓土廉亲自上门征召,赵昆元仍力辞不就。

朝廷在此四年间,有许多不惧险阻,艰难跋涉前来寻求一官半职的读书人,此时正在四处找寻门路呢,赵老先生却毫不心动,甘愿过着布衣疏食,耕读自娱的生活,但是,于国事他并不冷漠,尽自己之能建言献策,还疏导百姓秉忠义拥朝廷。邓士廉向永历帝奏请旌表,永历传旨赐给赵氏一块“德门耆硕”的大匾悬挂在门上。

朝廷行将离开安龙入滇,赵老先生毅然将两个儿子送去随驾。长子赵土杰初授左府都士,三子赵土宏冠带后朴,后来都随永历帝殉难于云南。赵老先生享高寿而终,邓士廉特地撰了一篇《赵隐君传》,称他是古之著名隐士严子陵一流人物。

西关上还住着另一位名叫江之春的读书人。

每天夜里,关闭大门后,就着一盏油灯,伴着宫里传来的更鼓声,江之春便开始点点滴滴记下朝廷里发生的事。他亲眼目睹吴贞毓等十八位朝臣拖着铁镣去马场赴死,记下了他们的绝命诗,又含着泪和百姓们一道将他们的遗骨收葬。此后不久,就有一首儿歌在小城传唱:“战鼓咚咚响,西山日已斜,黄泉无旅店,今夜宿谁家?”三百年来,一代代传唱至今,这歌或许就是江之春们为忠臣义士所发的哀挽之声吧!

江之春从那些来自天南地北、形形色色的人群中,从他们的行为举止上,逐渐分辨出善与恶、忠与奸,贤良与不肖。他见证了这四年间所发生的许许多多或欢喜、或悲惨的事,他决定将这一切记录下来,给后世留下一段可信之史,书名就叫《安龙纪事》。

明亡以后,一些散落在南方各地的明王朝知识分子,或隐身于市井,或遁迹于山林。他们怀着难以排遣的故国之思,默默追记前朝的史事,以此寄托深藏在心底的情愫。于是,坊间便有了《永历实录》、《南明野史》、《南疆逸史》等数十种野史笔记流传。这些书籍,有亲历者的实录,也有道听途说的文字。譬如湘中大学者王夫之,他曾在永历朝廷中做过官,但其活动只在两广、湖南间,并未跟随朝廷进人滇黔,他所著的《永历实录》中关于滇、黔部分的史料是根据别人转述得来,不免出现许多讹误,因而被后世史家讥为“半实录”。之春的《安龙纪事》,是一卷无可改易的信史。但不知是何原因,关于作者的身世却没有点滴记载,仅有“安龙江之春”五个字,给后人留下一个永久的谜语,如同这满目苍凉的西关街,不知还隐藏着多少难解的谜呢?

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当我漫步在西关搜寻着什么的时候,雨落起来了!是小城常见的那种缠绵细雨,雨水从人家的瓦檐上滴落下来,滴落在三百年前的石阶上,游丝一般,牵引着人的思绪。


中国文联及各省文联
团体会员及直属单位
地址:贵州省安龙县招堤街道办龙顺社区杨柳街4号
电话:0859-5213612
传真:0859-5213612
工作邮箱:529240925@qq.com
关注公众号
Copyright 2021 安龙县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版权所有   黔ICP备2022003406号-1   备案号20010302001205 设为首页加入收藏联系我们
分享到微信朋友圈 x

打开微信,点击底部的“发现”,使用“扫一扫”即可将网页分享至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