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疫情暴发以来,“加油”一词成为响彻世界的热频之词。在疫情爆发初期,伴随印有“山川异域,风月同天”的援助武汉抗疫物品进入国门以后,一些人感叹“武汉加油”“中国加油”缺乏文化底蕴,没有国外口号的优雅。然而,细考之下,“加油”一词不仅积淀着厚重的中国文化色彩,也反映出传统农耕文明时代人们特有的坚韧与质朴。“加油”一词的文化底蕴被质疑,实质上正反映了在现代化的快速进程中,我们的心灵已经日益被伴随现代交通工具的作为燃料的“加油”所遮蔽。
一、“加油”是黔学贡献的中国化语词,“加油”一词的来源有不同的说法。一般分为四种:海外的意大利教练误解赛车熄火说(1907 年)、古代奥运会上运动员往身上抹油说、刘伯温与诸葛亮关于墓中长明灯的隔世对话说、中国奥运选手刘长春日记说(1932 年)。详考之下,这些说法都较晚,或为民间传说,或为无证确考的揣测。
据史书记载,“加油”一词源于黔学中一个关键人物张锳。张锳直隶南皮人,从其“大挑”入黔,他在黔中为官 30 余年,直至病逝于贵州任上。他在黔期间,建学校,兴教育,崇文教,育人才,修成了被梁启超赞为“经名儒经心结撰或参订商榷” 的优良名志《兴义府志》,成为黔学发展中的重要人物。
“加油”一词,即源于张锳在兴义知府时期的故事。据史载,他每天夜里到了交更的时候都派两个差役从知府衙门中走出来,前面的一个提着灯笼,后面的一个挑着桐油篓,沿着大街小巷游走,只要见到哪户人家亮着灯光,并有读书声,两人便会停下来,高唱一声:“府台大人给相公添油啰 !”等读书人开门后,后面的一个差役便放下油篓,取出油筒,再从油篓中舀出清亮的桐油,倒进这个读书人的灯盏里,并补上一句:“府台大人祝相公读书用功,获取功名。”随即又向另一户亮着灯光、有读书声的人家走去。
张锳为读书人“加油”一直坚持了十三年。直到今天,安龙县城(当时兴义府城)依然流传着这个动人的传说。
二、学风塑造:“加油”文化的时代背景。张锳为贫寒读书人 “加油”,非一日之心血热潮,而是与其为政为学的理念息息相关。明清时期贵州西南部受地域影响,教育相对滞后。张锳自道光六年(1826年)入黔为官。所任之处,均为“万山凌云,汉苗杂处”之地。作为一名举人出身的知府,张锳深知教育的重要性。1842 年,张锳任兴义知府的第二年,开始修建兴义府试院、重修珠泉书院。当时兴义没有试院,贵州西南部盘江地区的学子只能长途跋涉周边发达郡府合棚考试。兴义府试院建成后,集考试和教学功能为一体,定期举行一次府试。共有房舍 209 间,这里为当时盘江流域诸县学子考取秀才之地,在黔、滇、桂交界地区享有盛名。
为鼓励贫寒之人潜心向学,解决读书的后顾之忧,张锳除了深夜“添油”之外,还通过制定《详请变通书院章程》,自筹银 1000 两,分交棉花及广商生息,岁收息银 300 两,是为乡、会试之费,棉花肆厘金得专供书院、义学使用。使“府人自束发受书,以至成进士,不用一钱”,从制度上保障兴义府贫寒读书人童生到进士的一切应考之费。
张锳自己还“时过从,亲为讲论”。在其在兴义的十余年间,试院便人才辈出。“选发而贡于朝、捷乡闱而联翩以去者,若孝廉景其全、胡尔昌、徐世德,副贡生缪振经、拔贡生曾永泰、景其泽、副选拔生周汝桢等若而人,皆试院中读书佳士也”。按府志记载,更出现咸丰二年数人一同中举的盛况。咸丰二年 (1852 年 ) 秋天,兴义府士子四人及张锳之弟甘萍、子张之洞共六人同时登榜,其中多人是试院建成后,“弦诵轩中者”。而十六岁的张之洞更是其中佼佼者,考出顺天府乡试第一名,是为解元。1863 年,张之洞在进士考试中高中第三名探花,成为贵州教育出来的在科举考试以来第一个三鼎甲,民间称为“旷古未有”。
张锳所倡导的“加油”文化为处于偏远之地的兴义的学风塑造、士分挺立注入了源源不断的内在动力,也为激励黔人潜心向学,发愤图强树立了不朽的标杆。
三、不甘落后、奋发自强:黔学发展中的精神特质。“加油”词语经过历史的积淀,已逐渐超越它本意中“添加灯油”的直接意义,发展成为不甘现状、刻苦努力、拼搏赶超的广泛内涵。黔中士子挑灯夜读,既是对文章道德的内在渴求,也是为摆脱自身命运,不甘落后,奋发自强的精神写照。
“加油”文化所蕴含的精神特质,实质上也是黔学发展的内在特质,是黔学生生不息的发展的内在动力。黔学的发展,始终伴随着本土文化与汉文化交流与交融,伴随着贵州地域对汉文化的仰慕与追赶。东汉的尹珍是黔学的奠基人,西南汉文化教育的开拓者,数千年来一直受到人们的敬仰。青年时代,尹珍苦于家乡一带文化落后,毅然远涉千里,北上中原跟许慎学古文经学,学成后即返乡办教育,传播儒家思想和价值。清代黔学巨擘郑珍一度去长沙拜程恩泽为师,借游幕以游学,为时两年。郑珍“东学长沙”,与尹珍“北学中原”后先辉映,成了黔学史上的两则佳话。由于贵州建省较晚,明清时期,依然是“夷多汉少”的格局,汉文化的历史积淀远较中原以及江浙地区人物繁盛有差距。历史以来,黔人多为人所轻视,正如甘肃武威人张澍到玉屏任知县,友人劝他云“黔之天则蛮烟僰雨;黔之道则鸟道蚕丛,其人则红革紫姜,其俗则鸱张鼠伏;官斯土者往往鄙夷之,顾旦夕即去,若陋不可居者”。在此背景下,士人为之苦读,为之郁勃不平之气。晚清青岩赵以炯中状元,黔中“山川清淑旁魄之气郁积久”而得以发之。正所谓李端棻所云“五百年后,果然文物胜江南”。自明嘉靖十六年(1573 年),科举在贵州首次设棚考试,到张之洞的中探花,再到赵以炯的高中状元,是黔中三百年的追赶结晶。“眼前若无三山堵,看破江南十二州”。赵氏等人的高中,也正是黔中“加油”文化的生动诠释,也是黔学发展中身在西南一隅,胸怀天下,自强不息的写照。
辛亥革命前夕,蔡岳在《黔学之础》中发出呼吁: “贵州前途之命运,惟视我邦人为转移,我邦人其急起直追,以力于今日国民应立之地位也夫。”黔学中蕴含的这种不甘落后,奋发进取的精神,日益在当下成为推动贵州不断前进的精神动力。
2011 年以来,贵州已连续 8 年发展增速位居全国前三;脱贫攻坚中,贵州作为全国贫困人口最多的省份,通过不断赶超,“撸起袖子加油干”,创造了贫困落后省份逆势崛起的奇迹和争创一流的贵州速度和中国脱贫攻坚的“省级样本”。这种新时代的“加油”典范,既是黔学精神特质在当下的生动演绎,也是习近平总书记所要求的“大力培育和弘扬团结奋进、拼搏创新、苦干实干、后发赶超”的贵州精神的现实回应。
(作者系贵州财经大学党委副书记 教授)
打开微信,点击底部的“发现”,使用“扫一扫”即可将网页分享至朋友圈。